新聞縱深｜“十四五 ”微記憶①：“鐘擺醫生”的雙城記
編者按
我們即將告別一個5年，迎來新的5年。
時代的畫卷，總有宏大的敘事；而真正的溫度，往往蘊藏于個體的記憶中。
站在“十四五”收官的歷史節點，回望河北5年來的發展歷程，各項鼓舞人心的成就最終都落筆于百姓生活的點滴改變，匯成真實可感的時代印記。
這組“‘十四五’微記憶”系列報道，不追求全景式的概括，而是希望通過一個個具體的故事、一段段鮮活的經歷，為時代留下一份有溫度、可觸摸的點滴記憶。愿它打開一扇窗，讓我們以新的視角，感受共同走過的5年。
閱讀提示
在京津冀協同發展的浪潮中，有這樣一群“鐘擺族”：他們穿梭于雙城之間，突破的不僅是空間距離，更是超越預想的生活體驗。
北京醫生郝津生與保定醫生聶雷的師徒故事，正是其中一朵微小的浪花。
5年多來，師父郝津生由臨床專家晉升為醫院副院長，徒弟聶雷則從普通醫生成長為科室副主任。他們的蛻變，不僅是職務的變化，更是個人與時代的共振，是百姓逐漸告別跨區域就醫艱辛的溫暖縮影。
在醫療協同的新格局中，許許多多的“郝津生”和“聶雷”，正在書寫著屬于自己的成長故事，并匯聚成一股奔涌的時代暖流。
11月19日，郝津生（左）、聶雷（右）正在為患兒做手術。 北京兒童醫院保定醫院供圖
掙脫困局
5年時間，聶雷感覺終于徹底掙脫了那個困局。
10月7日，首都醫科大學附屬北京兒童醫院保定醫院（以下簡稱“北京兒童醫院保定醫院”）的耳鼻咽喉頭頸外科病房，8歲的邯鄲男孩小宇即將出院，家長緊緊握住聶雷的手連聲道謝。此前，小宇因耳道膽脂瘤合并感染被誤診為耵聹栓塞，輾轉多院治療無果，最終在這里明確病因并順利手術。
對于47歲的耳鼻咽喉頭頸外科副主任聶雷來說，這樣的場景如今已不陌生。然而，在他22年的職業生涯中，前些年卻從未體會過這份自信從容。一個無形的能力困局，曾讓他難以掙脫。
“是師父，一步步把我拉了出來。”聶雷口中的師父，是首都醫科大學附屬北京兒童醫院（以下簡稱“北京兒童醫院”）的專家郝津生。
兩人初識于2008年。當時，聶雷赴北京兒童醫院進修，與郝津生有過短暫交集。本以為只是一次偶然相遇，卻未曾料到，此后兩人竟會再次因時代浪潮而相會。
2015年，在京津冀協同發展背景下，原保定市兒童醫院正式接受北京兒童醫院托管。當年7月，北京專家逐步啟動對保定醫生“傳幫帶”計劃，聶雷成為耳鼻喉科首個帶教對象，老師恰好是郝津生。這段師徒之緣，自此一步步扎下了制度的“根”。
醫療行業存在一個典型的能力困局：缺乏足夠病例，醫生就會陷入“越不敢治，越不會治；越不會治，越不敢治”的惡性循環。在京津冀區域醫療格局中，這一困局衍生出更突出的問題：醫療“虹吸效應”與“供需失衡”并存，優質醫療資源集中于京津，河北患者常面臨“本地不放心、跨城就醫難”的難題。
作為醫生，聶雷就曾在這個困局中苦苦掙扎。
曾經的他，每天平均只有二三十個門診號。面對稍微復雜的病例，他沒有信心接診，常建議患者轉往北京。
郝津生初見聶雷時，覺得這徒弟踏實，卻少了醫生那份職業自信。學習等離子刀技術時，聶雷練得勤，可一上手就慌，本該流暢的動作變得僵硬，手甚至會不自覺發抖。
真正的醫療協同，并非簡單的“專家下鄉”。它要破解的是基層醫療長期“失血”的困局，要構建的是一個可持續的“造血”機制。
在兩家醫院共同探索的“雙主任”制度下，2019年，郝津生全面接管耳鼻喉科。一向溫和的他，以雷厲風行之勢啟動變革。
上任之初，郝津生就推行“強輸血”模式，強化科室醫生“我能接診”的信心，不允許以任何理由拒絕患者。“這是用責任倒逼，斬斷我們‘向上轉診’的依賴心理。”聶雷說，師父用心良苦，堅持每周四天坐鎮保定，每臺手術或親自主刀，或全程指導，為團隊注入“強心劑”。
一場高強度的臨床實踐加速跑，就此展開。科室接診量迅速攀升，年手術量從2017年的300多例躍升至2024年的2300余例，手術類型由三四種拓展到十多種。
令聶雷印象深刻的是，2020年初的一天，一名6歲男孩誤吸筆帽卡入支氣管，情況危急。那時是晚上十點多，忙碌一天的郝津生剛剛返京，早已熟練掌握氣管異物取出技術的聶雷，在師父的遠程指導下，僅用15分鐘便完成了這臺以前“不敢想、不敢接”的高風險高難度手術。
那一刻，聶雷真切感受到協同發展實實在在的成果。
2020年5月，他由普通醫生升任科室副主任。從跟著看到跟著做，再到師父看著做，最后是自己獨立做，5年多時間，聶雷主刀完成手術2200多例。
在京津冀醫療協同中，越來越多像聶雷這樣的河北醫生，逐漸成長為醫療主力。他們的破繭成蝶，成為協同發展向縱深推進的生動注腳。
11月26日，郝津生（右）與聶雷（左）正在交流患兒病情。 北京兒童醫院保定醫院供圖
雙向成長
“幸虧聽了您的建議來保定，孩子的病一點兒沒耽誤。”11月14日，郝津生通過醫院平臺收到一封感謝信。
今年秋天，北京市民張先生發現六個月大的兒子小陽持續夜間張口呼吸。由于呼吸不暢，小陽無法進入深睡眠，頻繁哭鬧，吃睡和精神都受到影響。張先生帶他到北京兒童醫院就診，郝津生診斷為腺樣體肥大，建議盡快手術。考慮到在北京手術需長時間等待，郝津生推薦其來到北京兒童醫院保定醫院。
術后一個月復查，孩子恢復良好，張先生特意寫信致謝。
曾被京津醫療資源“虹吸”的河北，如今竟吸引北京患者“反向”就醫，這在協同發展之初難以想象。目前，科室累計接診北京轉院患者超150人。
同等品質的診療技術、便捷的醫保互通、順暢的跨城交通……患者依需自由流動，雙向奔赴，雙向受益，這正是醫療協同最動人的轉變。
時光倒回幾年前，郝津生接到前往保定擔任耳鼻喉科主任的任命時，也曾顧慮重重。除了家庭需要照顧，他更面臨從臨床專家轉向管理者的挑戰。彼時該醫院耳鼻喉科規模小，水平不高，而兩院合作也正從初步幫扶邁向深度融合。
“患者為什么不愿來？怎樣才能吸引他們來？”帶著這些思考，郝津生走馬上任。
在北京兒童醫院出診時，他曾建議等待手術的家長轉往保定由他主刀，卻常被婉拒。家長的顧慮很現實：“除了主刀醫生，助手、麻醉、護理跟得上嗎？”
這種聲音，揭示出區域醫療協同的深層挑戰：若只有專家“點狀流動”，而缺乏全流程的“系統扎根”，患者對本地醫療的信任就難以建立。唯有推動均質化，全面植入北京兒童醫院的標準體系，才能實現真正的協同。
均質化之路，細節決定成敗。
“我們從常見病開始梳理，大到手術技術路線，小到門診簡單診治，在臨床診斷、設備使用、藥品選擇等每個環節，實現與北京1∶1復制，缺乏的藥品甚至跨省市調撥。”郝津生說，每周四下午，北京兒童醫院耳鼻咽喉頭頸外科開展線上大查房，組織全國托管院區討論典型病例。保定團隊同步參與病例討論，緊跟前沿診療思路。
效果立竿見影。科室手術量逐年大幅增長、高難度手術大幅增加，2024年的2300多例手術中，八成以上為三級手術，四級高難度手術也有二三十例。手術主刀從“北京專家為主”轉向“保定醫生擔綱”。
在這樣的變化中，曾以為只是“單向輸送”的郝津生，深切體會到協同帶來的“雙向成長”。2025年2月，郝津生開始擔任北京兒童醫院保定醫院副院長。
早上6點，冬天的北京天還未亮，郝津生已踏上熟悉的“雙城路”。
6點半乘地鐵，7點左右登上高鐵，8點半前抵達保定進入診室……每周四天坐診保定，這樣的節奏，他已堅持多年。
從一名臨床醫生到參與管理一所醫院，他突破了自己職業的“天花板”。這種成就感令他欣慰：“沒有這次雙城實踐，我可能永遠不會發現自己還能做管理工作。”
如今，越來越多的“郝津生”融入河北醫療體系。他們帶來優質技術的同時，也在新平臺上實現自我突破。這不僅是個人的成長，更是協同發展賦予的時代機遇。
11月26日，郝津生（左三）、聶雷（左二）在查房。 北京兒童醫院保定醫院供圖
超乎預期
9月25日，北京兒童醫院保定醫院東院區正式啟用。作為國家區域醫療中心建設的重要布局，新院區帶來了新氣象，原來的“耳鼻喉科”已更名為“耳鼻咽喉頭頸外科”。
“科室更名，是學科成熟和細分的標志。”郝津生解釋，這意味著科室有能力為區域患者提供更精準更專業的健康守護。
今年2月，聶雷接診了一名滄州患兒，病情十分棘手。
該患兒患有先天性腭裂，雖已手術，卻出現了并發癥——分泌性中耳炎，導致聽力不清。由于先天結構異常，患兒外耳道十分狹窄，當地多家醫院均因手術難度大而未收治。
聶雷接診后，經全面評估認為可以手術治療，并借助醫院已開展的“日間手術”模式，讓孩子當天住院、當天手術。“這是我在耳科疾病上更深入研究后才敢接診的。事實上，師父為科室每個醫生的專業方向都做了更精細的規劃。”他說。
在郝津生看來，區域醫療協同絕不止于目前取得的成績。當基礎診療需求得到滿足，精細化、專業化便成為新的發力方向。
雖然已擔任北京兒童醫院保定醫院副院長，郝津生仍兼任耳鼻咽喉頭頸外科主任，為學科的進一步發展進行持續謀劃。半年前，他為聶雷等四名骨干規劃了耳、鼻、咽喉、頭頸四大亞專業定向培養，讓每個人在細分領域深耕。
10月28日下午6點多，巡查完病房，處理好醫囑，聶雷坐回值班室，再次翻開《耳內鏡解剖與手術技巧》。書頁上，紅藍相間的批注密密麻麻。
作為“耳”方向的重點培養對象，聶雷2023年參加了北京友誼醫院舉辦的顳骨解剖及耳外科手術學習班，這是耳科領域的頂級培訓，讓他對師父提出的“向中耳、內耳深入鉆研”的要求有了更深理解。
“他們進步很快！研究方向明確，保定這里還有充足的病例，能提供高起點實踐平臺。他們的潛力，或許會超乎我們的預期。”科室里，一種自主向上的內生動力正在形成，這令郝津生欣喜。“我希望構建一個能夠自我驅動、持續迭代的創新型醫療人才體系，形成一代帶一代、梯隊接續成長的良性循環。”郝津生說。
如今，師徒二人日益忙碌，但心中對未來的構想卻愈發清晰。
聶雷牽頭推進“降低術后出血率”課題，形成標準化操作流程，將科室術后出血率降至接近零。今年6月，在河北省兒童醫院舉辦的一個培訓班上，他受邀擔綱主持。9月，在北京兒童醫院舉辦的專科培訓班上，聶雷同樣以主持人身份亮相。
“真慶幸當時堅持了下來。”聶雷說，這5年不僅見證了一家醫院的蝶變，更讓他們在時代浪潮中，一步步活成自己期待的模樣。（河北日報記者 周聰聰 姜 艷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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來源：河北新聞網
編輯：王劍猛
責編：李志財
編審：劉福慶
監審：王勍